本文经授权转载自 l 微信公众号“先知书店店长说”
ID l kugeshuo
文 l 酷哥
曾有小朋友问我:文艺复兴是啥?我说:“那是欧洲一场思想文化运动,它结束了中世纪的黑暗,迎来了西方现代文明的第一缕曙光!”然后,我发现小朋友还在热切地望着我,问:“那么,啥是文艺复兴?”看来,小朋友的求知欲爆棚,否则早颠儿了---谁会对这种貌似正确、实则不得要领的废话感兴趣?我该如何回答他呢,这让我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思考:究竟什么是文艺复兴?“文艺复兴”,作为西方现代文明的渊薮,无论你用多么恢弘的词汇形容它,都不为过。面对求知的孩子,如果要我用简单的词汇,把横跨300年的一件事表达出来,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我在大脑里搜寻所有关于文艺复兴的信息,三个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渐次闪现出来,我发现他们恰好对应三个关键词,而这也正是文艺复兴的精神所在。去意大利旅游必去米兰,去米兰必去圣玛利亚教堂 ,去圣玛利亚教堂,都是为了看《最后的晚餐》。这幅全世界最著名的宗教题材画,或许是全世界最傲娇的一幅画:想见它,你须经好几道密封门,当你终于看到它时,请立刻开始读秒。但它似乎不应该这么娇贵:二战中,教堂遭到严重破坏,一颗炮弹穿墙而入,刚好在壁画前坠落,然后,爆炸---不可思议的是,这幅画竟然毫发无损。难道它真获得了神灵的庇佑?我们在欣赏这幅画之前,不妨先看看其他大牛的同题作品:卡普阿作品。“正准备去接基督蘸了汤的面包的那个人,便是出卖我的那个人。”所以...这个直白到不用猜格列柯作品。大家都知道犹大因30块金币出卖了耶稣,好的——拿钱袋的就是在达芬奇的作品中我们看到,耶稣在人群中心,一目了然;十二门徒排成四组,每人的形态都显示出鲜明的性格特征;揭示犹大没用任何额外道具——所有人都没有光圈、他伸出去的手并不突兀、他没有分离出人群。但是,也许你并不用仔细看,就能轻松认出犹大。经过以上几幅作品的对比,无论笔法还是创意,高下立判,这两点都归结于一点——“真实”。教会统治时代,艺术是教士的专利,画面上满眼神圣与庄严,实则假大空,因此回归现实成为人文主义的第一步。文艺复兴其实就是复兴古希腊、古罗马的审美模式,达芬奇的突出贡献,正是重回对现实的客观描绘。也因此,达芬奇拥有怪人称号。丰子恺说,达芬奇对绘画的兴趣浓烈到几近于发痴,走路时不断观察各种事物,带着速写薄随时描绘。有时遇到大风大雨,看得出神忘记躲避;有时看到可以入画的人,一路跟随走到很久;有时想画农夫,就买了酒和点心请他们吃喝,讲笑话逗他们发笑。众所周知,达芬奇是“天才中的全才”,除了绘画,他还是科学家、数学家、哲学家、音乐家、医学家、生物学家、地理学家、建筑工程师和军事工程师,等等,绝对的超级天才,至今无人能超越。就是这样一位超级天才,把自己探寻世界的真相,体现在作品中,使每一幅画作都充满了科学精神。所有动物都具有智力和热情,但理性唯人类独有。康德说,“理性一手拿着自己的原理,一手拿着根据那个原理研究出来的实验,奔赴自然。”与其说达芬奇是自然的阐释者,不如说是理性的挖掘者,因此,尽管技艺超群,他却并不看重技法,人文主义才是他最重要的标签。福楼拜说,“艺术与科学总是在山脚下分手,最后又在山顶上相遇”,达芬奇是这句话的最佳注脚。1520年4月6日,耶稣受难日,梵蒂冈宫中出现一条裂缝。当夜,拉斐尔死于不明原因的高热。这一天,也是他的生日。这似乎就是冥冥中的天意。《基督显圣》是拉斐尔的最后画作,基督散发着光芒,仿佛在召唤拉斐尔,将他引至天堂。临死前,拉斐尔让人把这幅画放到床头,看着它安详地闭眼。去罗马,必去万神殿。自公元27年建成以来,这里一直是奥林匹斯山在人间的代言。一千五百年之后,神的场所终于走进来第一个人,他就是拉斐尔。拉斐尔实至名归。中世纪,人神之间如鸿沟难以逾越,神有神的威仪,人只是神的羔羊。拉斐尔弥合了这一界限,使人神开始交融。人文,就是尊重人本身,而不是凡事以神谕为基准。文艺复兴的“人文”定义,从拉斐尔开始走向了实践。何谓人神交融?作为古今画圣母第一高手,拉斐尔笔下的圣母,既有不可触摸的神圣,更有邻家姊妹的亲切。同样,在看拉斐尔作品之前,先看看其他人是如何画圣母和圣子的:
文艺复兴之前,绘画作品以基督为主,描绘圣母的非常少。偶尔有,也是为宣传其纯洁,借此阐扬禁欲主义和苦忍思想。当时的圣母像同上述两幅类似,五官比例不符合真人标准,尤其是嘴不仅非常小,而且永远紧闭。悲哀、忧伤的玛利亚,是中世纪绘画的固定模式。而依偎在旁边的圣子,也看不到孩童的可爱。但在拉斐尔笔下,呆板苍白、消瘦痛苦、僵化神秘的圣母形象一扫而空,代之的是恬静、安祥、闲淑、秀美,甚至还带有淡淡的妩媚。《椅中圣母》。学者冯骥才评论:“照我看,这就是一个凡间的女子,很美,但绝不仅仅是面孔,更是勾魂摄魄的眼神。她抱着的那个圣婴,其实只是可爱的男孩儿。”拉斐尔将圣母的形象从宗教禁锢中解放出来,把“人性”的概念第一次普及给大众。这些有情有意的画面,不断唤起更多人对“人”的存在和价值的思考,以及对世俗生活的信心。当圣母被拉斐尔注入丰富的情感后,漂亮非凡已不足以形容她的美,这种美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,这种由认知颠覆带来的美,让美的范式重返人性的身心愉悦,其影响巨大而深刻。直至几百年后,当欧洲人赞美女人时,还在说:“你就像拉斐尔笔下的圣母。”1754年,波兰国王奥古斯特三世花上万法郎购得《西斯廷圣母》,视为至宝,甚至不惜重新安置王座,只为更好地观赏此画拉斐尔画了极多圣母,每一幅都有它的独特之美,都有各自的故事。比如《大公爵的圣母》,某公爵藏主对它爱不释手,出门都要带着它;再比如《披纱巾的少女》,主人公是拉斐尔的情人弗娜丽娜,拉斐尔自己出门都要带着它。如此热衷于画“女人”,关于拉斐尔的八卦自然不会少,但拉斐尔的伟大与“女人”无关,而与“人”有关:他从人性的眼光去看待世界,强调人的认知和诉求,在人性“丑恶”的时代,他为美正名,就是在为人类正名!宏大的场面,众多的人物,生动的姿态表情,和谐的布局,变化且统一的节奏,使《雅典学派》成为文艺复兴三大名画之一50多位不同时代、民族、地域、学派的杰出学者,第一次济济于雄伟瑰丽的大厅,自由地进行学术讨论,他们代表古代文明中的七种自由学术:语法、修辞、逻辑、数学、几何、音乐、天文。欣赏本画,如同进入博大精深的思想世界,人类对智慧和真理的追求溢出画外。除了激辩的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这两位中心人物,哲学家苏格拉底、数学家毕达哥拉斯、语法大师伊壁鸠鲁、哲学家德谟克利特、犬儒派狄奥根尼、几何学家欧几里德、天文学家托勒密悉数登场。有意思的是,文艺复兴三杰也全部借他人之名“伪装”登场。古罗马批评家朗吉弩斯说过,“美的文词就是思想的光辉”。如果说身体的美带给我们骄傲,智慧之美则带给我们真正的力量,拉斐尔将这两种美水乳交融,自此,人类之美在俗世开始被宣扬,这是他用短暂的一生,留给世人的永恒贡献!1972年5月21日,一个年轻人冲进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,一边高喊“我是耶稣基督,我复活了”,一边用锤子对着《哀悼基督》15连击,打掉了圣母的手臂,也让圣母破了相。在场观众呆若木鸡。待晓得此人是个精神病之后,纷纷把碎落在地的残片装进兜里,迅速逃去,其中就包括圣母的鼻子。后来,修复专家不得不从雕塑背面抠出一块石材补上。事后得知,行凶者曾是一位优秀的雕塑系学生,但自从看见了《哀悼基督》,就自卑到崩溃了……他有理由自卑。1498年,红衣主教圣丹尼斯邀请米开朗琪罗制作这座雕塑。时年23岁的米开朗琪罗接到一份合同,合同里的用词如此狂傲:“(乙方必须提供)一尊全罗马最美的雕塑,并达到彻底碾压其他所有在世同行的水准。”《哀悼基督》的成功,让26岁的米开朗琪罗名震江湖,于是有了至今让让人津津乐道的1504年双雄会---佛罗伦萨市政厅,达芬奇应约画《安吉里之战》,同一面墙上,米开朗琪罗应约画《卡辛那之战》。关于这次“王者荣耀”,有很多解读版本。最为人所知的是,米开朗琪罗天性嫉妒,能入其法眼的只有达芬奇。他不嫉妒达芬奇,又能嫉妒谁?米开朗琪罗性格粗暴,确有可能因为达芬奇给他的压力太大,他所有的画都与达芬奇没有丝毫相似。但是,尽管有人相信超越达芬奇是他的目标,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---对他来说,超越肉体,让灵魂与上帝同在,才是最重要的!一个有趣的区别是:达芬奇笔下的“女人”,像是从贵妇人俱乐部出来的,温柔恬静;拉斐尔笔下的女人,像是从美少女俱乐部出来的,美艳动人;米开朗琪罗笔下的女人,则像是刚从健美俱乐部出来的——有着如男子般健壮的身躯,去掉双乳就是“纯爷们”!作为柏拉图主义者,米开朗琪罗相信人是依上帝形象而创造的,但人应该以自己的方式成就上帝,何况,人间如此苦难,我们为何不能有点改变呢?他将自己对理想的期待投射到创作中,作品中几乎都是雄伟勇猛的英雄形象,那完美的身体仿佛并不属于人间,那裸身的形象更接近于神。《大卫》就是这种思想最杰出的代表。《大卫》代表捍卫共和、自由,以及对抗暴政。在当时政治不安的氛围下,完美的身躯,强有力的肌肉,直指人心的眼神,时刻准备战斗的英雄姿态,向世人传达出了清晰的讯息对37岁获得“神圣”称号的米开朗琪罗来说,《大卫》就是他的“神迹”:精准度误差不到一毫米,皮、骨、肌肉的结构完美无缺,技艺之精湛成为后世楷模自不待言,更为世人赞颂的,是大卫体现出来的勇气、力量与对强大对手的藐视,那是一种永不言败、绝不低头的抗争精神。美学史学者瓦萨里说:“只要看过《大卫》,便不需要再看其他已逝或在世的雕刻家作品了。”此前,有两位雕刻家试图雕刻这块大理石,但都没有成功。巨石被认为品质不佳,多年来一直被丢在角落里。但对米开朗琪罗来说,他要做的,就是把石头中的人解放出来,给他生命,哪怕那是一块常人认为的“垃圾”,他也能从中发现天使。他说:“同样,我们虽是垃圾堆中的一块废石,只要肯放在耶稣手中,他就会使我们成为他的杰作。”有人说,米开朗琪罗是因同性恋才推崇肌肉男,这未免失于简单。坚定和永恒的基督信仰,才是其作品的底蕴,他在诗中说:“十字架上彰显神圣之爱拥抱我的灵魂,没有任何绘画或雕刻能再安慰我的心了。”充溢其作品的力量、反抗等英雄情结,恰恰都是对肉身的突破。达芬奇恢复了人的肉身,拉斐尔美丽了人的肉身,米开朗琪罗则超越了人的肉身,以前所未有的姿势,驱替了此前人类的低微、卑贱和猥琐。有人说,在他的作品面前四肢发软,这正是人之力量的伟大反照。米开朗琪罗的作品人物不苟言笑,基于同样道理。在他看来,笑,意味着思想的缺席。有人说,中世纪时期的耶稣也没笑过,米开朗琪罗是在“开倒车”?当然不是。他要表达的,是将人类拉高到与神灵同等的高度---凭什么,人类只能展露笑容,而不能发出怒吼呢?坚持信仰,却又拔高人的地位,米开朗琪罗赋予“人类”的冷酷,让长久以来“柔若无骨”的普通人感到新鲜,更感到激动。这引起教士阶层的恐慌和不满,但却又让他们无计可施,直至《末日审判》的出现。《末日审判》中,基督召集万民,鉴别善恶,分送天堂和地狱。250个人物个个赤身裸体,耶稣和玛利亚也一丝不挂!待审的男女老少千奇百怪,动作扭曲,但无论立、蹲、躺、跪,似乎都是无辜者,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忏悔《末日审判》一揭幕,轰动罗马全城。当时世界各地都有这个题材的壁画,唯有米开朗基罗与众不同,离经叛道。赞赏它的人认为画外意深,入木三分,让伪善的教会无地自容;贬斥它的人认为它亵渎了神明。事实上,在《最后的审判》快完工时,教皇保罗三世前往观看,礼仪总管切塞纳告状说:这些高贵的地方,这些人光着大屁股,这可是您的礼拜堂啊,改成澡堂子倒很合适。米开朗琪罗转回头,就把切塞纳画成了地狱判官,还让一条蛇缠住他:你觉得可耻?那就把你丁丁咬下来,或者“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你可耻的丁丁!”教会的有意遮掩并非顾及“有伤风化”,以人体为丑的理念,是神权专制的践行前提,这才是米开朗琪罗要画裸体的原因。他发问:“什么样的判断可以如此野蛮地否定,认为鞋子比人的脚高贵,衣服比人的皮肤高贵?”记不得哪个国王曾对这幅画跪了,在这种恢弘博大的气势面前,观者的精神总是不由自主地紧张,不由自主地被震撼。时至今日谈及“崇高”这一审美形态,《末日审判》都是绕不开的经典之作。是什么给了作品如此深邃持久的魅力?人体!为何米开朗琪罗的作品如此冲撞人心?高贵的人体!这是米开朗琪罗的超越。在米开朗琪罗眼里,跳出中世纪的神权桎梏固然重要,但如果从此掉入感官享受的所谓红尘,就与完美的人相去甚远,不过是另一个极端对人的异化。如果这就是“以人为本”,那么人文主义和享乐主义没有分别。一切思考及实践,如果不顾及“灵魂”层面,人就无以为“人”。从这个意义上,我们就容易理解米开朗琪罗了:他展示并激赏人的力量,但并不以为人无所不能;他着意刻画全知者的能力,但见不到宗教的神秘可怖,见不到百姓的强颜欢笑。在他的作品中,人不仅应该有高贵的身体,更应该有高贵的灵魂,宗教则是激发人的力量的引线,因此成为永恒、全能、伟大的象征。这种“人”的力量有限,却又力图追求无限的境界,它是人类的永恒超越。达芬奇、拉斐尔、米开朗琪罗,绝非仅仅是摆弄画笔和石头的“艺术家”,他们用各自的伟大创造告诉我们:人文主义的核心,是倡导个性解放,肯定人的价值和尊严,是以人为中心,而不是以神为中心。这是三位风格迥异的伟人之所以被合誉为“文艺复兴三杰”、联袂闪耀人类历史星空的根本原因!以人为本的文艺复兴运动,使欧洲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:从幻想到科学,从迷信到理智,从特权到平等,从奴役到自由,并使人类跨出封建走入现代社会。在这个伟大的历史进程中,达芬奇的理性、拉斐尔的人性、米开朗琪罗的神性,代表反抗中世纪黑暗统治的三种认知体系,将人的价值不断呈现、放大,最终合力将人从神的束缚中摆脱出来,并逐渐演化成为现代西方文明的三大分支。没有文艺复兴,就不会有其后的启蒙运动、工业革命,正是凭借文艺复兴三杰的作品,现代文明被推开了第一道门!文艺复兴的历史作用远没有结束,在民主和发达国家,它需要进一步解放,而在其他国家,需要的则是补上这一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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